由侦探阁提供的《苦哉行》的“七十一 尽归沉寂”,希望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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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的医者少女惊呼一声,赶紧伸手摸向陆庭芝的腕脉,发现他的脉息有些紊乱,但并没有内伤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抬起眼睛,发现陆庭芝又像看着老人死在怀中之后那样,仿佛失去了一切知觉,只是呆呆的坐着不动,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前方。
一个人的心底要有多么悲痛,才会流露出那样毫无生气的目光?
皇甫萱红红的眼眶里又有泪水划下,一股强烈的懊恼填满她的心胸——如果是爷爷在这里的话,一定有办法可以让庄主爷爷活下去。又怎么会像她这样任由死亡将一条性命一点一点的从眼前夺走,却束手无策呢?
都怪她昔日自恃聪颖明悟,却耐不下心钻研爷爷所授的医术中琐杂繁难的地方,连爷爷的一半本事都还没能学全,就自信满怀的想要下山来一展所学。皇甫萱满心歉疚,脑中无数的念头翻过,又默默的想若是庄主爷爷不死该多好,此刻陆大哥他们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满手都是血,陆庭芝却像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没有发出半点声息,连眉头也没皱一皱。
将残剑从陆庭芝掌中小心翼翼地抽出,放在一旁,皇甫萱撕下一截裙角,替他包扎好被利刃割裂的手掌,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哽咽着,“陆大哥,陆大哥,你不要再让自己受苦了,你这样很令人担心啊…”
比纸还苍白的脸庞上仍是没有任何的表情。
“别太伤心了,陆大哥…”元希走近陆庭芝身畔,心中恻然,“陆老前辈不会想要看到你沉缅于痛苦之中,还记得他的最后一句话么…”
听了元希的这句话,陆庭芝的身子微微一晃,缓缓抬起眼睛,点了一下头。
“人之离合,如云聚云散。”宋玄一长叹一声,“庭芝,把夜侯放下,让他好好去吧。”
把陆夜侯的身躯轻轻平放在地,陆庭芝的目光却依然留在陆夜侯的脸上,怔怔凝视着老人毫无挂碍的笑容。
这时,回廊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响动,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在廊顶追逐,驰在前头的是黑影,跟在后头的是白影。
“站住!”有个声音高喝。
同时,后面那道白影急射出一道凛冽的寒光,黑影迅速回身荡开,停下急奔的脚步,退跃三丈,将长剑平举胸前。
黑衣人微微喘了口气,满额的热汗大颗大颗地从他的鬓角滴落。
“义父!”
听见皇甫萱的呼唤,廊顶的两个人影都转过头来。
“哦?你的帮手来了?”瞥见宋玄一身后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形,伯尧心中陡然一震,立马足尖一点,落到了左边的墙头,“凌天衡,我不占你的便宜,你也别想占我的便宜!”
想到之前被华子勋和良冶二人夹攻的时候,这个人的确没有趁机偷施暗算,凌天衡愣了一下,白影已从墙头消失不见,留下一阵话声回荡在耳际,“凌天衡,后会有期!…总有一天,我定会用你的血喂剑!”
交手之后,他与伯尧未有片刻歇息,不知道搏杀了多少回合,却始终未有一方能够彻底压倒对手。
二人都全神凝注于手中的剑,还有对方的每一个动作,不敢有半点分心,深知哪怕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会命丧对方手下。
直到日头越来越高,二人斗得满身热汗,更加犹如火烤,他终于意识到已经和伯尧耗了太长时间,心里隐隐生出一股忧虑。牵念着皇甫萱和宋玄一,趁伯尧一剑走空,他不顾紧随其后的嗤笑,且退且战,一口气直奔回了庄前。
眼看皇甫萱和宋玄一都平安无事,凌天衡才放下了心。他飞身跃到宋玄一跟前,对师父身后的人恭谨地喊了一声,“师兄。”
苏湛伸出两臂,把凌天衡紧紧抱住,慨然道,“天衡,好久不见!”
凌天衡的胸口顿然一热,正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是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倒在地上的陆夜侯。
以为陆夜侯不过只是重伤昏迷,想不通那些江湖宵小怎么会令陆夜侯受伤,凌天衡不由有些惊愕,“陆前辈…”
苏湛立刻冲凌天衡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四周的空气沉寂而凝重,所有人的双眼都红了一圈,连师父也不例外。陆庭芝和陆隽宁更是双眼红肿,面容惨白,神情哀痛之至。
心中霍然一凛,凌天衡才发现老人的胸腹间早已没有起伏,身体也开始有些僵直。
万万没想到纵横天下的一代大剑客竟会就这样离世,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想不出世间谁有如此大的本事取走陆夜侯性命,可诸人此刻的模样,又让他瞬间明白这已成事实。一股哀伤袭上心头,凌天衡别过了脸,却望见了一个被无数的弩箭射成箭簇一般的人形。
不,不是一个,应该是两个。是因为那两个被无数弓箭射穿身体的人紧紧相挨,血肉相融,才让人晃眼看去以为是一个人。凌天衡全身一震,就算早就洗历遍腥风血雨,突然看到这样残忍的画面,也感到说不出的惊骇。
瞧了一眼凌天衡颊边肌肉微微颤动的侧脸,又看向呆滞不动的陆庭芝,苏湛暗叹一声,肃然开口,“请各位节哀,下一批人马很快就会再来。所有人都不能再留在云涯山庄,必须尽快离开。陆兄弟,你们有什么打算?”
陆庭芝摇了摇头。
苏湛又问陆严,“陆老伯呢?”
“离开云涯山庄,还能去哪里…”陆严浑浊的双眼中透着一股茫然,话音低沉而嘶哑。
“苏湛有位朋友正好闲逸在馥山,居所隐蔽,寻常人根本无法寻到,也无法轻易接近,是个极为安全的所在。陆兄弟不如先带着家人前往暂避。”
陆庭芝还没有答话,苏湛已经从腰间摸出了一枚铁铸的扳指,放入了他的手心,“你们到了馥山深处,遇到身穿白衣,头戴竹笠,手拿鱼竿的人,交出这枚扳指,就会见到我那位朋友。”
陆庭芝低着头,沉默了一下,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却把扳指放到了陆隽宁掌上。
陆隽宁抹着眼睛,讶然地抬眼看陆庭芝,“庭哥…为什么给我?”
“陆兄弟,你不愿去?”
听见苏湛的问话,陆庭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既没
有道谢,又一直不肯答话,还仿佛不屑一顾地当面将自己所赠之物转交他人,实在有些无礼。可想到陆庭芝刚才经历如此大的悲痛,苏湛微微皱了皱眉,随即释然,“抱歉,陆兄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看出陆庭芝有些不对劲,陆严也疑惑地开了口,“庭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快说出来吧。”
陆庭芝盯着陆隽宁,还是没有说话,然后指向陆严,大公子夫人,陆廉等人,顿了一顿,拍了一下心口,又指向元希。
所有人都看得面面相觑。
“庭公子,都这个关头了,还让大家猜谜么?”话里隐约带着几分怒意。
元希思索了一下,似乎明白了陆庭芝的意思,“陆大哥,你是要隽宁公子带着严翁他们去馥山,而你要同我一起,是么?”
陆庭芝点了一下头,却还是没有说话。
始终没有听见陆庭芝出声,皇甫萱心中不安,忍不住问道,“陆大哥,你怎么了?有什么话,为什么就不肯直接说出来?”
陆庭芝再次摇头,摇得很慢,很沉。
皇甫萱焦急地追问,“你到底怎么了嘛,陆大哥?你说话啊,难道…难道你说不出话来了么?”
皇甫萱赶紧去拉陆庭芝的臂膀,还不等手指抓稳,就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在发抖,“呀!”
慌忙探向陆庭芝的腕脉,可是刚一触手,皇甫萱的手就被一股强烈的力量震开了。
“萱儿,怎么了?”元希也跟着吓了一跳。
皇甫萱一脸惊惑,轻声喃喃,“好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从陆大哥体内窜出来似的。”
宋玄一连忙上前察探陆庭芝的手脉,虽然他的手掌也在触到皮肉的瞬间被弹开,却依然感受到了脉息之中的动静异常。
宋玄一的神色凝重,沉吟道,“湛儿,你看看。”
苏湛点头,两指捏住陆庭芝的手腕,发现果然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在陆庭芝体内奔流窜动,在与他指间所蕴的真气相抗。若不是看见皇甫萱和宋玄一的反应,心知此事并不寻常,未敢轻视,一开始就指中含力,否则连他也抓不住陆庭芝的手臂。
转眼间,苏湛就觉得那股激烈的气息冰寒透指,又如已煎沸的一大锅水在翻腾不息,仿佛迫不及待要破体而出。
半晌,苏湛松开手,凝眉看向陆庭芝没有半点神色变化的脸,“我已将陆兄弟体内的那股紊乱的气息暂时压下,但没办法将其彻底消融,敌人随时都可能再出现,我不能消耗太多真气,也不知道能够压得住多久。陆兄弟,在你的脉息中流转的真气,并不像寻常习武之人那样纯粹,更像是一股极烈的阴邪之气,于身有害,绝非修行内功所得的正气,这样的气息我之前从未见识过。你修习的到底是什么功夫?”
宋玄一问道,“庭芝,你不是未曾习武么,体内何时有了如此怪异的真气?”
陆庭芝的眼中现出迷茫的眼神,摇了摇头。
忽然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古古怪怪的假船夫,立刻反应过来方才体内的异动恐怕也是由于当日假船夫在他身上乱点一气,但他还是不明白,假船夫既然舍得拿出吕星笛与他交换,为什么又要用这种奇诡的方法害他?
“连陆兄弟自己都不清楚来历的话,想要将其消解更是难上加难。”苏湛摇摇头,沉声说了下去,“虽然它暂且被压制了下去,但仍会留在你体内侵蚀着你的血脉,磨耗你的精髓,并且,它能如真气那般自在流转,也会如真气那般只增不灭,等到下一次再发作起来,就未必再像此次这样容易压住了。
“而每一次发作的时候,那股阴邪之气将在陆兄弟的体内暴涨,无处宣泄,会比往日更加猛烈地摧残你的血脉精髓,大损寿元。就如刚才的片刻,或许就已折了陆兄弟好几年的寿数,长此以往,恐怕…恐怕时日无多。”
陆严默默听着,口中突然发出一阵长啸,那样令人心寒的声音,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老天,老天…陆家上下多年来仗义江湖,扶危济困,从未作过半件恶业,今日为何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目睹云涯山庄的惨状,仿佛十年前的种种重现在眼前,凌天衡胸中一股热血与怒气上涌,冷厉地盯着元希,“受惩罚的该是他!”
陆严错愕地看向那个面色发白,眼光悲哀的少年,“这孩子…”
“天衡,不得无礼!”苏湛高斥一声,然后单膝跪地,朗声道,“苏湛叩见殿下!殿下安在,实是大昭万民之幸,社稷之福!”